第二部

 第一章　作為道德體系的武士道　Bushido as an Ethical System 

　《武士道之象徵乃是櫻花，兩者皆日本土地固有之精華。換言之，武士道並非只存在古代、如今已成標本的思想，也不是被像壓花那樣「乾燥保存」的歷史遺跡。就像日本到處可見櫻花，武士道也活生生，充滿力與美。雖然武士道沒有可具體掌握的型態，但他還是在日本國民之間形成一種感受得到的雰圍，至今強而有力地影響著我們。

　當然，早期產生並讓武士道有所發展的社會狀態已消失，但就像曾照亮古代天空的星星至今仍光芒耀眼，封建制度下形成的武士道，即使封建制度已亡，仍能存活下來，繼續照亮日本人的道德之路。》

　新渡戶稻造誕生於一八六二年九月一日。

　當時還是江戶時代，日本社會仍存在武士這種階級。不過，推翻武家政治的「明治維新」已蓄勢待發，武士階級的存亡絕續面臨嚴峻的挑戰。

　文久二年一月，就在稻造先生呱呱墜地之前九個月，江戶城?下門之外爆發老中〔譯按：地位僅次於幕府大將軍的江戶時代最高執政官〕安藤信正被來自水戶等地的浪人武士襲擊。附帶一提，著名的「櫻田門外之變」大老井伊直弼被殺害，則是前兩年（一八六○）的事。可見存續超過二百五十年的德川幕府體制，已經開始出現崩解徵兆。

　而讓江戶幕府崩盤的關鍵，不待言，便是一八五三年美國培里提督率領黑船艦隊來航，一舉沖垮德川幕府的鎖國政策，徹底破壞武士階級控制的日本政治結構。回想當時，新時代已經到來，但想必日本舉國上下都徬徨不安、不知何去何從。

　這支黑船艦隊的祖國也就是美國，於一七七六年發佈「獨立宣言」，追求「自由」與「平等」的民主主義革命熱潮立刻感染舊大陸歐洲，十三年之後（一七八九）「法國大革命」爆發，包括路易十六世在內的西歐武士，也就是「騎士」所象徵的貴族特權階級，從此漸漸走入歷史。

　至於新渡戶稻造先生最尊敬的美國總統林肯，發表著名的「蓋茨堡演說」、提出「民有、民治、民享」的政治理念，則是一八六三年。此時先生剛滿一歲。

　不久，日本方面出現倒幕運動。到了一八六七年，幕府承認失敗，將大政奉還給朝廷（十月十四日），天皇隨後宣佈「王政復古」（十二月九日）。在此過程中，擁護江戶幕府的各諸侯與貴族世家無力對抗維新勢力，包括新渡戶家族在內，武士的種種特權逐漸被剝奪一空。

　美國點燃火把的「民主主義革命」蔓延歐洲之後，時代趨勢變成英語愈來愈強勢，基督教發展也進入新世紀。如前述，日本維新政府之中，獨占政治權力的是薩摩藩與長州藩派閥，對此不滿、想反抗的人，唯一的出路就是透過教育，與西方先進文明接軌，以此取得足以抗衡的力量。所以，年少的新渡戶先生進入全日本首先實施英語與基督教教育的札幌農學校，實乃歷史之必然。

　後來稻造先生留學美國，以通暢的英語撰寫《武士道》，堪稱是他接觸英語與基督教文明多年的最佳沉澱與回應。只是有點諷刺的是，《武士道》一書問世時，日本的武士時代早已銷聲匿跡。

　另一方面，在基督教這種新道德體系下被徹底改造的青年新渡戶，整個人完全蛻變。所以，他所撰寫、強調的「武士道」並非過去用來維持政權、規範民眾生活的工具，而是一種可讓日本人永遠追求的精神、理想與道德目標。所以，正是因為新渡戶先生重新發現了「武士道」的價值，才能獲得如此高深的精神成長，展現如此偉大的思想與人格。

　這就像我們抬頭仰望星光，但發出星光的星球說不定一億年前就已消滅。廣大無邊的大宇宙之中，一億年前某星球所發出的光芒，如今還是燦然閃爍。同樣的道理，儘管《武士道》推出時，幕府也就是武士政權已經滅亡三十二年，但武士的精神與價值觀似乎都還以形而上的方式存活了下來。不，這應該不只是「似乎」的問題，相信撰寫《武士道》時的新渡戶先生不只認為：「武士道」可在一九○○年代振奮人心，甚至到了二○○○年代乃至於三○○○年代，仍將繼續綻放光芒，引導日本人前進，至於永遠。

　原因是，他已經在武士道之中找到了「永遠的真理」。所以，《武士道》這本書一開始才會強調其意義在於──「作為道德體系的武士道」。

　《如上述，武士道是一種道德原理的規範，也是武士必須被教導、必須遵守的部分。但武士道無成文法典，頂多只能以口傳方式，或者由著名武士、學者撰寫格言傳世。武士道確是一種難以言傳的規範，若想留下紀錄，方法上就只能在受其感化的人內心深處刻上「碑文」。總之，武士道是一種強調「不言不文」的文化傳統，正因為無言無文，所以更重視實踐。

　當然，不可能因為某人頭腦特別好就創造出武士道。再怎麼有名的人，也不可能只在他身上、只以一人為基礎就完成「武士道」這麼深邃、這麼廣葇的思想系統。換言之，武士道是數十年、數百年來日本武士集體生活的精華累積，是在歷史之中萃取、沉澱得到的精華。》

　正因為如此，日本「武士道」才能如此精采，蘊含無比能量。而既然能創造這種「不言實行」的優秀精神文明，日本人難道不應對自己更有自信，更積極地扮演「國際社會領導者」的角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