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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炎憲:二二八真的平反了嗎?


/陳乃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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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假快結束時,一群小學生像在趕集般,湧進二二八紀念館中。因為,老師有「交代」,要在二月開學時,交出一篇關於二二八事件的心得報告。既然只是一項「課外活動」,活潑的小學生們於是踏著輕快的步伐,沒有任何解說帶隊,在嬉鬧之間繞了展覽地一圈,頓時現場沸沸揚揚。直到學生們準備離開時,長期擔任紀念館志工的鄭麗貞,忍不住詢問起他們,看到了什麼?有何感想?「嗯,我們也覺得很生氣。」小學生以天真的語調,表情可愛地回答……,「他們日本人,怎麼可以亂殺台灣人!」

◆傳承斷裂現在又得重新學習

 聽了這一段就在不久前發生的真實故事,國史館館長張炎憲,也只好露出無奈而乾澀的苦笑,他說:「從二二八事件開始,接著白色恐怖時期來臨,台灣的主張與台灣的文化被抹煞,歷史和政治的解釋權由中國文化取代......,這樣的過程,造成傳承的斷裂,過去完全接受國民黨教育的年輕一輩,對於土地的情感、對歷史的認識,完全被影響,現在又得再重新學習。」

 曾為中央研究院社科所研究員、同為吳三連台灣史料基金會董事的張炎憲,為二二八事件,為拼湊台灣歷史的破碎臉孔,過去耗盡心力,以四、五年的時間走遍基隆、嘉義、雲林各地,訪問無數二二八受難者家屬,完成《台北都會二二八》、《諸羅山城二二八》、《嘉雲平野二二八》、《淡水河域二二八》等口述歷史書冊,紀錄台灣人對於二二八事件的痛苦見證。

 「現在,二二八真的被平反了嗎?」有將近四十年的時間,「二二八」這個名詞,如鬼魅般,被刻意遺忘卻又揮之不去;老一輩的台灣人看見了,於是將嘴巴閉得緊緊,深怕那血淋淋的一幕幕,總有一天會是自己的寫照。「嬰仔人有耳無嘴!」「你不准給我嫁阿山仔!不准娶外省婆!不然我就乾脆把你的剁去餵豬......。」在中南部的鄉間,這句話還是許多人對於父母的兒時記憶。

◆走出悲情然而仇恨沒有消弭

 仇恨沒有消弭、矛盾沒有改善,只是被壓抑了,沒人了解原因為何,反正老師不說,反正學校也沒教,反正台灣歷史聯考又不太考。直到近年來,二二八禁忌逐漸解凍,大家終於可以自由地談二二八,但真正的二二八是什麼情況,沒什麼人還記得清楚,更何況是受國民黨中國化教育至深的這一代,二二八這一天,代表的只是一個有各種強調「大和解」、「族群融合」象徵性活動的紀念日,會有應應景的追思儀式,今年還有難得的連續假期,得要提早呼朋引伴訂車票找旅社。

 「然而,現在每次都說要走出悲情,但其實,我們都沒有走出來,問題也一直都在,現在的二二八紀念日也無法深入心靈。」張炎憲說,二二八事件禁忌解除後,社會大眾也多只透過媒體,接受二二八立碑、道歉、國民黨「補」償受難者家屬等訊息,以為這樣二二八就算有了平反,卻並不了解真正的二二八,人類是健忘的,當事者不願意回想悲痛往事,過去國民黨政府也不願意真正面對二二八,總是故意拖延或淡化歪解,想要推卸責任。「而台灣人欠缺歷史意識,任由統治者嬉笑撥弄,也該痛切反省。」

 所以,前台北市文化局局長龍應台,身為新台灣人的文化局局長,也才會對著二二八紀念館第一任館長葉博文,說出「你們要如何『慶祝』二二八」的荒謬言論,更在台灣綜合區域研究院接辦紀念館後,讓曾為白色恐怖時期、擔任國民黨駐美特務的梅可望,擔任二二八紀念館的管理者,放任成為副館長的台灣文史工作室主持人、也是宋楚瑜忠心的追隨者徐宗懋,舉辦各種企圖淡化二二八史實的特展。

 劊子手與二二八,如此的組合,已經令人匪夷所思。

◆激發自尊 反而要感謝二二八

 如今,二二八紀念館又在龍應台即將卸任前夕,轉為讓市政府收回管理。這座原本應是蘊含台灣民間記憶與情感的紀念館,竟讓官方「掌握」。這一切,像是一把尖刃,刺進台灣歷史,血淋淋的刀鋒又肆無忌憚地對著當年無辜受難的台灣人,發出刺人的聒聒慄笑。

 張炎憲指出,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二二八事件是台灣戰後最重要的歷史事件,對某些台灣人來說,經歷過二二八事件後,思想就改變了,追求台灣獨立的聲音也開始出現,二二八事件可以說是台灣抗爭運動的力量源頭,並讓人開始思考台灣與中國間格格不入的關係。「從統治者的觀點來看,二二八事件造成的是社會不安,是搞族群分裂,然而對台灣人來說,因二二八事件所引起的各種效應,正代表台灣人生生不息的生命力。」

 張炎憲說,從二二八事件之後到白色恐怖時期,雖然讓多數台灣人嚇得不敢出聲,但反對運動卻沒有因為統治者的壓迫而結束,台灣人在中國清朝時期、日治時期到國民黨統治時期,統治者都企圖想用政治的框框框限台灣人的思考與文化,然而台灣人追求自由民主的渴望卻沒止息過,不斷有人想辦法要去建立屬於新台灣人自己的價值和自尊。

 「有時候,我覺得必須要感謝台灣能夠有二二八事件的發生。」張炎憲提出另類的觀點,認為二二八事件給了台灣一個重新思考自我定位的韌性,讓台灣人有了一股想要改變自己的力量,因此他反而感激台灣人有了這樣的機會。

◆了解真相 情感才能有所沉澱

 「二二八事件,雖然是一段相當悲慘的歷史,但現在,它可以是台灣相當珍貴的文化資產。」

 「我們必須讓二二八事件發生的過程,完整地讓台灣人知道,過去的執政者也必須有誠意負起責任。了解真相,才能有所沉澱,也才能談到和不和諧、原不原諒。而不是一味的逃避,一味的說些空泛的言論,一味以造成族群衝突為藉口。」張炎憲說。

 張炎憲又表示,台灣對於二二八事件的紀念,已經流於形式,流於政治引導一切,「二二八事件的記憶、統治者如何壓制台灣老百姓、台灣人如何爭取自尊與自我文化認同、如何抗爭爭取自立,這些都是藝術文化創作很好的來源。可惜的是,關於這類的創作正開始興起,卻走得太慢,無法累積起厚度,因此二二八事件至今仍無法形成台灣藝術創作的重要素材。」張炎憲憂心地指出,社會對於台灣歷史與文化的需求會漸漸變得龐大,但台灣的歷史及文化界似乎趕不上這樣的潮流,趕不上政治改變的步伐。


2010.0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