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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堅持什麼?


/彭瑞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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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慶祝《文學台灣》創刊二十五週年,雜誌一百期出刊,也適值「文學台灣基金會」成立二十週年,我們在四月二十三日於高雄寒軒大飯店舉行慶祝會,《文學台灣》一百期,邀請各界撰文指教。靜宜大學臺灣文學系也在六月三、四日兩天舉辦「從《文學界》到《文學台灣》」的國際學術研討會。我們,希望藉這些活動去反省過去走過的路,也期待能為未來思考出新的方向。上述兩項活動包括了自我反省和來自各界的檢討。倒是沒有想到的是,有人問道:你們還在堅持什麼?

 會如是發問的文友,一定覺得我們從《文學界》創刊以來都是在「苦撐」這個團體。我願意這麼回答:在我們一起走過的三十五年歲月(從《文學界》算起)裡,的確在某些關鍵時刻,我們需要為某種困境費心傷神,卻沒有什麼「事」是讓我們覺得是艱苦承擔的。

 三十五年來,我們做的都是,我們想做、能做、不計個人利害而喜歡、樂意做的事,自然談不上苦了。或許,我常說的,我們只是在守候臺灣文學。

 臺灣文學不是我們憑空創造的,有台灣人就有台灣文學,先人創造了它,我們自認為是臺灣文學人,也就自然而然有守候它的責任、義務,但守候臺灣文學和保衛國家的疆土不一樣。文學人不是職業,是志業。軍人守土有責,才有馬革裹屍、效命疆場的事。

 如果說,臺灣文學也是臺灣國家的文化疆埸,也和軍人的保家衛國有別,文學的疆埸沒有有形的邊界,外來的文化根本不必經過簽證即可叩關。因此,沒有圍牆、疆界的文化、文學,更難守候,更難防禦,我們守的是立場和原則。

 戰後以來的臺灣文學,的確面臨長達近半世紀的外來文學鳩佔鵲巢,讓臺灣人迷失了自己的文學,但到了《文學界》出現的一九八〇年代,已有前行代的作家為我們釐清了若干臺灣文學之所以是臺灣文學的基本論述,譬如,葉石濤的〈臺灣鄉土文學史導論〉,不僅從臺灣文學史的發展過程,去理清臺灣作家共同追尋的目標,也從文學發展的事實和結果,歸納出臺灣文學作品的共同特質。所以,我們面對的是無疆界的作戰,卻非常清楚我們有據守的堡壘。

 在一九八〇年代的《文學界》時期,我們堅守的是臺灣文學在臺灣的主體地位,我們要抵抗的是臺灣文學為某流亡文學支流的謬論,我們不再忍受臺灣文學被「公器」邊緣化的惡質文化「統治」,我們拒絕臺灣文學被某種虛構的文學醜化為邊疆文學、區域文學的荒唐,....我們面對的是從四面八方都可能進來的,扭曲、鄙視、窄化臺灣文學的惑眾妖言時,當然就好像是面對一場無邊無際的戰爭,我們當然也不可能像某個滿嘴四维八德、愛好和平的虛擬國家一樣,過去一旦覺得自己不生病、有體力了就南征北討,東伐西平。

 堅守堡壘,在堡壘的上方豎起我們的旗幟,就是我們要做、能做、也一定會做的一件事。也許,把時光倒轉,從旁邊、高處鳥瞰這樣的一個堡壘,基本上和持戟大戰風車的唐吉訶德沒有兩樣,一樣可笑。但我們做來是認真的、嚴肅的。若問我們堅持什麼,我們堅持的就是不讓這唯一也是最後的堡壘被殲滅、併吞。現在回想起來,好像有些悲壯。其實,身在其中,只有理當如此。

 進入一九九〇年代之後,政治進入解嚴時代,表面上已還給臺灣文學自由成長的空間,但我們卻發現妖言依然在惑眾,可怕的是妖言一樣有其陰魂不散的力道。也許文學的斯德哥爾摩症候比挾持本身的影響、作用更大。解嚴後的臺灣文學似乎更迷失、更惑亂,有更多荒唐得不值一駁的藉口不去面對臺灣文學人不知臺灣文學為何物的問題。這就是文化也是文學戰爭的可怕所在,沒有邊際,也沒有時限,危機卻永遠存在。

 在不同的場合,我曾經說過,《文學台灣》是被需要、被要求重出江湖的。我雖然沒有進一步說明,到底被需要、被要求的是什麼?但在創刊號上,我們有一句話是,我們要撐起一九九〇年代臺灣文學的旗幟。其實和一九八○年代要建立一座守候臺灣文學的堡壘的意思是一樣的。

 的確,一九九〇年的臺灣文學情勢已無昔日的險峻,但自由開放的年代,開放對「戰爭」的雙方都是公平的,臺灣文學的本土化言論得以自由發抒的同時,那些勾結外力的扭曲臺灣文學,意圖併吞臺灣文學的論述,也相對地得到更為猖狂的助力。

 若要問一九九〇年代重出江湖的《文學台灣》還要堅持什麼?為什麼還在堅持,這就是答案。我們做的,和一九八〇年代的《文學界》,並無二致。

 三十多年近四十年來,我們充分感受到,外來殖民政權的統治策略,尤其是文化統治策略都相當一致,都是在去臺灣文化(包括文學)然後再覆蓋其母國文化(文學),為了徹底執行此一策略,手段的無所不用其極,也就不必細表了。

 我們焦心憂慮的是,三百多年下來,我們被覆滅的不只是所有臺灣先民累積的文學(文化就更不用談了),而是我們對自己的文學信心的喪失,包括若千喪心病狂的謬論,認為臺灣沒有自己的文學,臺灣人要去創造中國文學,臺灣文學就是中國文學(的一支流)的完全無釐頭的荒誕之言,竟然不只是少數假中國人隔海「與匪唱和」,而是有不少臺灣無識文人也大言不慚地要當龍的傳人。若此,還有人要問我們在堅持的是什麼嗎?(轉載自《文學台灣》103期,2017秋季號『編後記』,彭瑞金是《文學台灣》主編)


●璀璨的文學光影:《文學台灣》創刊25周年茶會
https://youtu.be/jLGK7CZcWVU
●彭瑞金:台灣作家的特質
https://youtu.be/UKALsbmU7ak
●《文學台灣》與台灣文學本土化運動
https://www.youtube.com/playlist?list=PLS7HJQYE2rsVoTefiOre1p02aYjI5JOTM



2017.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