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志偉專欄 首頁

當「橘」者迷?

 「不知自己被賣掉,還幫人家數鈔票,一邊數還一邊笑,假是自己有外巧。」(最後一句以台語發音)是我將近年來常聽到台灣人用來形容「愚蠢到不行」的一句話增寫後的四句聯,孤芳自賞,不客氣地說,自己喜歡就好。當然,若是達到押韻兼傳神的效果,功不在我,是在「不知自己被賣掉,還幫人家數鈔票」這句話背後的哲理。這句話足以提醒吾人,切莫誤以為天機算盡,就會便宜佔盡,殊不知自恃之優勢實乃罩門也,結果是,身陷羅網而猶不自知也。易言之,沾沾自喜於「旁觀者清」的錯估情勢,可說不定正是「當局者迷」的徵兆。事實上,就「當局者迷」這句話的出處來看,正是如此。

 「當局者迷」語出《新唐書•元澹傳》,本作「當局稱迷,傍觀必審」,其原委略謂如下:唐玄宗時,宰相魏光建議將唐太宗時的宰相魏徵所整理修訂的《類禮》,也就是《禮記》,列為經書,以作儒家經典。唐玄宗同意,即命大臣元澹擔綱負責。事成之後,卻有右承相張說表示反對,他認為,《禮記》迄今已有千年,各家多有作註,有何必要另採魏徵版本?玄宗又表讚同。

 元澹乃以主客一問一答方式作《釋疑》一文以回應,其中關鍵處乃在,客問:「既已收有各方註疏,何必再加整理?」主答:「正因為西漢學者戴聖的版本至今一千多年,歷經各家加註附解,相互矛盾處甚多,魏徵才會覺得有重加審訂的必要,結果他們卻基於同一事實而做出相反的意見。」客人聽後,乃點頭說道:「當局稱迷,傍觀必審,何所為疑而不申列(這好像,下棋的人自己陷在局裡,觀棋者反能見真章。為什麼既知有所疑惑,卻不清楚指出並敘明呢?)。」「當局者」只看到「已有這麼多的註疏,何必再審訂」,卻看不到「旁觀者」看得到的關鍵:註疏固然夠多,卻多所矛盾,故須再審訂。於「當局者」,看似優點,於旁觀者,卻是缺點也。

 「當局者迷」其實不僅僅是每個當代人在身處紛擾雜沓的花花世界時必須面對的課題,它其實從來就困惑著人心,不跳出來,就難以掙脫困局,古希臘人早亦有此認知。我們看希臘神話裡以建造迷宮著名的工匠戴達魯斯(Daedalus)的一則故事即可得知一二。

 戴達魯斯應克里特島上的米諾國王(Mino)之邀,為他蓋了一所迷宮,裡面養著半牛半人的怪獸米諾陶樂斯(Minotaurus),任何人被丟進此迷宮,絕對找不到出口而難逃被米諾陶樂斯活吃的命運。後來竟然有人不但逃了出去,還殺死了怪獸,米諾王乃認定,必是戴達魯斯洩密,就把戴達魯斯和他兒子異卡路斯(Icarus)關進該迷宮裡。

 戴達魯斯對他兒子說:「海、陸兩邊都逃不出去,只有空中一途。」於是,他作了兩副翅膀給自己和兒子,直接飛上天空,脫離迷宮和克里特島。結果,兒子摔下海淹死,戴達魯斯則安全降落,至於原因及細節,限於篇幅,此處不予詳表。

 我要指出的是,這則希臘神話故事正是暗藏著「當局者要不迷,唯有跳出既有框架才有可能」的認知。我當然知道,此話說來容易,要作,何其難也。蓋明明眼睛睜得大大的,都看得不甚明細了,那閉上眼睛豈不更看不到了?然而試問,何以在膾炙人口至今的希臘神話裡之伊底帕斯國王故事裡(即佛洛伊德的「戀母情結」理論之所本),伊底帕斯國王遍尋不著殺害他父親萊奧斯的兇手之後,指出「兇手正是伊底帕斯本人」的預言家特瑞西阿斯既能卜未來,又能見過去,竟然是個瞎子!這不也是個「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典型例子!

 本文標題取為〈當「橘」者迷?〉自有其故。猶記得2001年的立委大選,親民黨由宋楚瑜領軍,一舉攻下46席,穩穩佔住國會第三大黨的位置,再結合國民黨形成朝小野大,正是,呼風雖不足,喚雨卻有「瑜」的局面也。隔三年不到,宋楚瑜以466萬餘票的總統候選人甘願屈居300萬票不到的連戰之下當副手,雙雙搭檔挑戰陳呂正副總統,激戰三百回合後,依舊難逃敗北的厄運。自此,一再捨身就「國」(民黨)的宋楚瑜和親民黨直到去年年底的立委大選,終於在失去主體性的情況下,輸掉四分之一的席次,不可不謂失血嚴重。痛定思痛後的宋楚瑜和親民黨如今似有深刻覺悟:與其和國民黨爭正統、和民進黨搶總統,不如深耕台灣立傳統 。

 假如一個成員根本早就本土化的中國黨不能跳脫戒嚴時代的黨國思維,為什麼一個非常不服氣被稱為「外省黨」的「親民黨」不能以行動來證明,他們比「中國」黨更親近台灣這塊土地,比民進黨和台聯黨更唾棄中國黨的不義黨產,比中國共產黨更瞭解和認同台灣人追求自由、民主、和平及尊嚴的決心?親民黨有時被謔稱為「青瞑黨」(即「瞎子黨」),那為什麼不能將計就計,以伊底帕斯故事裡的瞎子為師,扮演一個能回顧過去,也能展望未來的角色?

 簡單的說,如果「中華人民共和國」在威脅台灣時,中國黨連喊出「捍衛中華民國」都嫌多餘時,親民黨有何必要在考慮和民進黨合作時,那麼死心眼地要求民進黨必須放棄「台獨」理念?為何不能坐下來共同以元澹對魏徵修訂《禮記》的態度來思考,黨國加戒嚴體制下的「台獨」之內涵及定義於今難道不必重加「審訂和整理」?「台灣」難道不夠格作為親民黨、民進黨和台聯等國家認同的共同基礎?──國際情勢已如此清楚,台灣當下的政黨裡,有哪一個能再「臉不紅,氣不喘」地宣稱「代表中華民國和中國分庭抗禮」?親民黨明明可以當台灣的勇獅,為什麼要當中國黨的馴鹿?德語作家何樂爾(Franz Hohler, 1943-)一九七九年出版的短篇作品集中有一篇題為〈推銷員與麋鹿〉的故事,可為參考:

 從前有個號稱是天下無敵的推銷員,他能把牙刷賣給牙醫,能把麵包賣給麵包師,能把蘋果賣給種水果的農夫。有一天,有個朋友對他說,如果他能把防毒面具賣給麋鹿,才真叫厲害。二話不說,推銷員就整裝出發往北走,直到他到了一座裡面只住著麋鹿的森林。

 他對第一隻碰到的麋鹿說:「早!您肯定需要一個防毒面具。」
 麋鹿問說:「為什麼?我們這兒空氣新鮮得很。」
 推銷員回說:「今天可是每個人都有一個防毒面具啊!」
 麋鹿面帶歉意地說:「可是,我真的不需要防毒面具。」
 推銷員接著說:「先別說得那麼快,你會需要的。」

 不久,推銷員就在這座只住著麋鹿的森林裡蓋起了一間工廠。朋友們都說他瘋了。他卻輕描淡寫地回道:「我沒瘋,我只是要把防毒面具賣給麋鹿而已。」
 工廠蓋好以後,煙囪排出了大量的廢氣,先前那隻麋鹿只好過來找他。

 麋鹿說:「現在我是需要防毒面具了。」
 推銷員得意地回答道:「我不是告訴您了嘛!」
 然後當即賣了一個防毒面具給牠,邊還神情愉快地說:「品質保證!」
 麋鹿又說:「其他的麋鹿也需要,你還有貨嗎?」(麋鹿不懂禮貌用法的「您」,只會用「你」)
 推銷員說:「算你們運氣不錯,我還有一堆。」
 「對了,」麋鹿隨口問說,「你工廠裡在生產什麼?」
 「防毒面具。」推銷員說。

 毫無疑問,這篇現代寓言故事,主題直指「生態保育」,然而文學之為文學,正因其具有可為他用的「示範」功能,蓋文中的這種馴鹿隨處可見也。

 親民黨蒙著頭,在國會裡幫中國黨護產,在街頭上幫中國黨扮悍將,一路配合中國黨,弄到最後,整個黨卻差點曲終人散,何苦來哉?再強調一次,親民黨若再繼續自甘「楚瑜」當「橘」者迷的境地,充當中國黨的防「獨」面具,那可真是件「親」痛仇快的事了。多言無益,有詩為證:

  當局者迷好糊塗,旁觀者清得救贖
  迷障一日不能除,終生為人作奴僕
  只怕相公不自知,不怕聽牌不能胡
  與其怨嘆空鬱卒,不如獨聽求多福

http://www.southnews.com.tw 2005.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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