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謝志偉專欄 首頁

人工受驚

 角落裡坐著一名男子,左手擺在桌上,右手抓著一隻槌子,高高舉起,狀若出其不意,重重地敲在自己左手的大拇指上,一聲悶雷似地驚叫,男子痛得右手摀著左手貼近嘴巴,近乎哭泣地吹著紅腫的大拇指,隔桌的人張大了嘴,不敢相信他們看到的事。

 五分鐘後,同樣的狀況再演一次,這次是敲在食指上,同樣的慘叫聲,同樣的摀吹動作。短短二十分鐘不到,男子分別又敲了左手的中指、無名指和小拇指,然後,臉色蒼白、氣喘吁吁地站了起來,看看周遭目瞪口呆的人,他噙著淚水說了:﹁那種疼痛慢慢消退的感覺真棒!﹂

 這是一個高竿的自虐故事,除了令人莞爾以外,也令人玩味。相信嗎?四、五十歲上下在台灣出生的我們這一代,大部分都幹過類似的事,對,類似,且聽我道來。

 大概就在我們十五、六歲到二十六、七歲的那段時間吧,不論是校內教學的國文課、歷史課、地理課、公民課、三民主義課或是課外讀本的小說、新詩、文藝副刊等等,幾乎都在以人工強力灌食我們一股濃濃的﹁鄉愁﹂,對象不是基隆,我的出生地,不是高雄,我童年常去的地方,更不是台北,我讀大學和研究所的所在,總之,不是此岸的台灣,而是素末謀面的長城、黃河和紫禁城,是海峽那一邊的中國。

 從早先的﹁長城的外面是故鄉﹂到後來的﹁龍的傳人﹂,至今我猶依稀記得當時閱讀與豪唱之際,胸口莫名的傷痛與悸動是如何地掀弄著青澀少年一顆澎湃洶湧又稚嫩的心,然後,那種驚恐、悲愴漸漸消矢之後,隨之而來的心靈洗滌快感伴我直至﹁神州大陸﹂來入夢,正是﹁無病不呻吟,呻吟病就來﹂。

 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們不斷被催眠似地舉起槌子敲擊著自己柔弱又豐沛的靈魂,享受著痛徹心扉逐漸從擴散到消逝的感覺,終致凝出﹁中國神州大陸才算數,台灣蕞爾小島哪棵蔥?﹂的認知。就此看來,當時只顧得痛惜遠在天邊的神州沈淪而從不知欣賞眼前的淡水落日,何足為奇也。

 大學聯考時填志願,所有公私立大學的外語學系一個也沒漏,獨獨日文系壓根兒考慮都沒考慮,站在中國看台灣,同仇敵愾嘛。媽媽的童年、青少年?阿嬤的過往?台灣的歷史?對不起,全都大義滅親不存在了。至於二二八和那段淒風苦雨的戒嚴白色恐怖知道不?搥手指都自顧不暇了,當然也就更聽不到多少台灣母親在搥心肝。

 三十年過去了,昔日青澀少年今已近半百,猶在帶著近乎贖罪的心情,面紅耳赤地與人爭論,爭論著台灣何以必須﹁本土化﹂,爭論著何以我們的國家必須叫﹁台灣﹂,爭論著何以要建構台灣的主體性就必須先﹁去中國化﹂,而每當看到拿槌子敲自己手指的所謂高階知識份子依舊大有人在時,就猶豫著是否該在他們繼續敲手指頭之前,建議他們不如乾脆先敲腦袋瓜算了。

 正因為是過來人,有一點,我始終沒弄懂|敲得那麼痛,可這麼久了,為什麼還是有人敲不醒?那,他們還要自虐虐人虐多久?有詩為證:

 人工受驚何時了,枉死知多少?
 小島不再吹東風,故園不堪回扣棄一中。
 刁藍欲泣因由在,只見綠顏凱。
 藍軍能有幾多仇,just別再肥水向西流。

 

http://www.southnews.com.tw 2002.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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