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人多專欄 首頁

連戰的「霧月十八日」


/2005.05.01


 2005年4月,中國國民黨主席連戰訪問中國,在他出訪前,各方給予這件事的評價非常不同。從我蒐集到的資料來說,最支持的言論出自南方朔之手,他在一篇報紙專欄上說:連戰的出訪不是為了找尋個人的政治舞台,而是一種委屈自己向中國當局所發出的真誠善意,他的行動「其實是一種大格局、大視野,具有道德制高點意義的歷史行動」。負面的言論則在最近這一陣子陳水扁及民進黨相關高層的談話中比比皆是,他們一致諷刺連戰的昨是今非,昨天要反攻復國,今天要握手言和,他們再三提醒台灣人民,連戰根本不具任何代表性,民進黨才是執政黨,才是政府,才是台灣民眾唯一合法的代言人。

 這正反兩面的評價都各有邏輯,但在我看來,連戰與胡錦濤會面這件事的正確詮釋應該要回溯一百五十多年前馬克思所發表《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這篇講述法國政變的文章。馬克思在該文的第二版序言中寫下他為什麼會對當時幾位「衣冠楚楚的騙子」搞政變感興趣的原因。原來他想了解一個歷史過程:「法國階級鬥爭怎樣造成了一種局勢和條件,使得一個平庸而可笑的人物有可能扮演了英雄的角色。」這句話點出了連戰訪問中國的所有秘密:連戰這個衣冠楚楚的布爾喬亞,選了兩次總統都失敗,卻還是認為自己應該是總統的平庸又可笑的政治人物,在今天特殊的中國與台灣的局勢和條件下卻搖身一變穿上英雄的戲服,在台灣海峽的上空唱著「惡水上的大橋」。

 那麼,到底是什麼局勢與條件造就了連戰?首先是一個歷史的幽靈。這個幽靈從孫文與黃花崗七十二烈士開始便一直累積重疊,一九四九年以後,這個幽靈分成中國與台灣兩邊,在中國那邊有著毛澤東與鄧小平等人,在台灣這邊則經歷蔣介石與蔣經國,然後跳過李登輝,現在直接落在連戰頭上。從推翻滿清、北伐、抗日,國共內戰到「中華民國在台灣」,做為中國國民黨的主席,連戰有歷史當靠山,儘管在台灣已經在野五年多,他仍然擁有一個理所當然政治位子來解決被認定是因他們而起一路綿延的歷史糾紛。

 這就是為什麼連戰覺得根本沒有必要「知會」陳水扁的根本原因,當年國民黨的列祖列宗們在創黨建國的時候,民進黨還不知道在哪裡?正因為歷史的巨大重量,一般人在看到國民黨拋出來「終結國共內戰」這幾個字時絲毫不察覺有任何不對與不妥。當年反共復國的時候,國民黨並沒有徵詢台灣人民的意願,現在跑到北京跟共產黨談和解了,他們還是沒有問我們到底同不同意。

 對絕大多數的台灣人民來說,終結國共內戰根本是虛構出來的,若從這個角度來看,連主席其實是被歷史的亡靈所驅使汲汲於驅散一個虛構的歷史問題。他真的搞不清楚,歷史已經不一樣了,台灣人民不在乎他出場的時候身邊站著多少亡靈,就算他出場代為解決毛澤東與蔣介石的恩怨,對現在的台灣人來說那始終是一個虛構的問題。現在真實的問題不是國民黨與共產黨的個人恩怨,而是中國、台灣兩地人民與政府是否該統一或各目獨立的國家問題。

 第二個造就連戰今日扮演英雄的局勢或條件是目前台灣政治社會嚴重的藍綠分裂,在這分裂中的所有人都只問立場不問是非。連戰在出發之前一直不肯向扁政府報備,他給了很多原因,原因之一是「他已經向全民報備過了」。其實他說錯了。這句話正確的講法應該是:他已經向泛藍的支持者報備過了。「向全民報備」這幾個字,若依照台灣目前對「民粹」的定義,絕對是非常民粹的。

 再來,報備這兩個字其實是一極投機取巧的說法,它表面上把人民當成比他位階高一層的權力,他是在徵詢人民的意志,並且只有當人民同意時他才會去。不過,任何人都知道這是一種巧言令色的政治修辭。不管人民同不同意,連主席還是要去。

 為了取得連戰出訪中國的正當性,國民黨祭出了許多民調,在成行前的最後一次黨內民調顯示,同意與不同意的比例大致上相差不多,都是在四成多左右。這就奇怪了,「全民」所指涉的到底是什麼?四成多的民眾不同意他出訪,他仍然堅持出去,這算是哪門子的報備?原來,台灣是一個奇怪的地方,不管政治人物做什麼狗屁倒灶的事,我們總是會發現這個島上都有將近一半的人在後面搖旗吶喊。

 「一半」是一個令台灣有識之士心痛悲哀,卻讓政客們興高采烈的數量。因為有「一半」,任何政治人物都會覺得輕鬆自在、如魚得水,在台灣從政簡直是生活在一種政治無重力狀態。歷史的幽靈如果沒有這些現實生活中真實人口集體召喚,始終都只會是歷史的幽靈,現在兩個加在一起,於是便成就了這一場已經「向全民報備」過的和平之旅。

 第三個造就連戰扮演英雄的條件,很諷刺的是民進黨在處理兩岸關係上的超級無能。憲法規定總統握有兩岸與外交的主導權力,不過,現階段的民進黨卻全面從兩岸的議題棄守。在這麼一個攸關台灣未來的重要議題上,我們除了看到它們很「勇敢地」限制中國的新華社及人民日報等媒體來台駐點之外,其他的東西根本乏善可陳。

 現在的中共當權者已經洞悉不能單純用過去那種比拳頭的打壓方式解決台灣的問題,但民進黨的反應卻遲鈍得驚人。它們要等到中共當局對連戰與宋楚瑜下手了,才驚覺自己在這兩岸四政黨的角力中,以台灣執政黨之姿被人淘汰出局。到目前為止,在兩岸關係上執政的民進黨只會順應幾個重要情勢說點場面話,有時溫馴,有時強硬,有時和平,有時悲壯,但自始至終都只是被動消極兼看別人的臉色吃飯。民進黨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在兩岸議題得到主導權,並且把台灣順利帶往與中國和平共生的道路。

 民進黨的缺席就是連戰的大舞台。這就造就了世界政治史上很少見的,在野黨的黨主席去跟別國的政府談和平協定。可笑的是,民進黨只有在一旁生氣的份,它們就像是被人搶走彈珠的小孩,心裡很嘔卻沒有能力把彈珠搶回來,除了一天到晚喊島內團結之外什麼事都不做。然後這群綠色的政治人物就把腦筋動到宋楚瑜身上,彷彿把宋楚瑜叫到面前正式授權一番,歡送他去中國,便能從兩岸關係的敗退中扳回一城。沒有搞錯,這就是我們的執政黨。

 如果我是民進黨的高層,我會鼓勵我的政黨去積極投入並改變中國的政治情勢,比如說,鼓吹中國的民主改革。我會訴諸國際媒體告訴世人:如果十年之內中國能結束共產黨一黨專政,實行民主政治全面民選,那麼台灣與中國這兩個民主政體願意坐下來談判。什麼都能談,包括與中國統一。這種說法便把壓力拋回給中國大陸,如果要台灣這個不可分割的「神聖領土」,那就給中國人民民主自由,其餘免談。

 這樣一來,國際間很清楚台灣的立場,民主的價值超越民族主義的堅持,人權在台灣擺在國家權之上。這就有別於現在的兩岸情勢,民主懼怕專制,人權懼怕拳頭。民進黨絕對有能力經營這種論述,只看它們肯不肯,只看它們要不要得罪台獨基本教義派。事實上,如果民進黨夠聰明,它應該知道整個大趨勢已經走到不得不這麼做的地步了。

 反分裂法的通過讓中國當局遭受不少國際問的壓力。在這個關鍵的時刻,中共當局想起了歷史的幽靈,於是便召喚連戰來共同化解這強大的壓力。連戰順利的配合了,而且是在中國境內反日民族主義高漲的時刻中。連戰有台灣將近一半但不到一半的選民人口支持他,未來這些人因著連戰的訪中一定會被中國官方解讀成「熱愛祖國的統一」。

 人往往以為自己在創造局勢,但局勢卻總有辦法讓人相信那是錯覺。連戰以為自己創造了歷史,其實只要他有辦法不被收縮到中國民族主義的狂潮中成為傀儡與工具,那就謝天謝地了。一百五十多午前,法蘭西的階級鬥爭讓路易•波拿巴成了英雄。同樣的,今天兩岸政黨的權力鬥爭與合縱連橫成就了連戰。這就是他的「霧月十八日」,只不過,往後這段歷史該如何書寫,目前為止仍然沒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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