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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喝雞精，得先自己去熬嗎？ |
從小學自己去買成語故事來讀，我就迷上了中國文化，那時也畫山水人物，背唐詩宋詞。國中時把窮鄉僻壤能找到的古文書，都想盡辦法買了下來，一點也不在意書店老闆的異樣眼光，反而陶醉在似懂非懂的古文世界中。到了高中，讀陳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又嚮往長江黃河，感慨古典文化之沉淪，所以腦中常浮現一個畫面──我站在黃河的隄岸上，長風襲來，髮絲飄飛，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舉目四顧心茫茫。
我也曾經欣羨於江南風光，「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多令人嚮往啊！唐伯虎、祝枝山的風流韻事，多叫人津津樂道啊！1985年左右，共產中國的面紗逐漸被揭露了，許多日本人去中國拍的影片也傳來台灣，其中有一部是介紹江南的，我看了以後，大吃一驚，原來江南第一才子唐伯虎，住的是低矮的瓦屋，行的是狹窄的石路，就連小橋流水，也失去了想像中的美。我從《四才子傳》構築的夢境，就此被打破了。
高行健《一個人的聖經》中，描寫男主角去濟南，突然想看看黃河，結果「登上禿禿的黃土大堤，沒有一點綠色，對岸黃土撲撲的汎區沒有村舍，也不見一棵樹木。」他下到河灘，「彎腰把手伸進河水裏，抽回一手臂的稀泥漿，太陽下結成一層泥瞉。」高行健不禁感慨，那些歌頌黃河的人真來過河邊嗎？那高唱「喝一口黃河的水」的革命詩人，簡直胡扯，「這泥湯別說人喝，連魚蝦也又難活」（P.238）。還好我的黃河夢早已斷了，否則看到高行健的說法，不就又要被猛潑了冷水？
想我讀了一堆古典文學，其實腦中得到只是一場場夢，沒法回去唐朝，沒能去大漠走一遭，黃河的生態也變了，「黃河遠上白雲間，一遍孤城萬仞山」只能想像而已。黃鶴樓改建了，長江不再是李白在樓上看到的樣子，孤帆更是消失在天地之間。發思古悠情，就像做夢一樣，說苦也不識愁滋味，說癢也只是隔靴搔癢。
古典詩詞都如此，那文言文更是死掉了。老師總告訴我們文言文很「美」，到底美在那裏？他們好像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是「精鍊之美」嗎？但那一些長篇大論，讓人讀而生畏，也無法領悟什麼精鍊的美感！是「氣勢之美」嗎？連看都看不太懂，即使唸得一洩千里，又怎能感受什麼氣勢？就好像高明的藝術家可以看出抽象畫的意義，但初學畫畫的人，只怕是「遠看像隻鴨，近看像朵花；原來是山水，唉呀我的媽！」
我們的中學國文課，就是老師和學生一起做夢；好的老師是在講一個個夢境，有的學生會一起跟著做夢；差的老師只叫人做夢，大部分學生就真的去見周公了。讀了古文和詩詞有沒有「真實的」的感覺呢？即使有，也只是好像真的，而不是那種切實的體驗。
最近杜正勝部長就提醒了這一點，他說：「長久以來，語文課程內容一直與台灣環境脫節；過去『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文詞固然很美，但幾百年來，颱風造成的破壞，也有詩歌及其他文體的好作品，國文課應納入這些文章，讓學生從中習到防災概念。」【註】
杜部長的話，被統媒曲解為他認為與台灣無關的詩文不用教，其實他只是舉〈天淨沙〉為例，主張加入一些與台灣有切身關係的文學作品，這樣不僅能習到防災概念，也較能引起學生的共鳴。以颱風來說，是所有台灣人的切身經驗，可是國文課本有幾篇文章涉及颱風呢？有沒有人讀過鄭用錫〈颶風〉？詩云：「傾摧樹木山皆動，噴激波濤水亦搖」，那情景真是如在目前，不禁生起切身的震撼。
你會受文學作品的感動，可能因為它給你美妙的意境，給你前所未有的啟發，但經常是它喚起你的「同理心」。而同理心的產生，或者來自情境的投入，或者來自相似的經驗。像我讀吳晟的鄉土詩時，總感到非常親切與悲愁，因為我在鄉下長大。我讀傅月庵《生涯一蠹魚》時也沉迷不已，因為我像他那樣愛讀書和買書。
我不反對做夢，但除了做夢之外，切身的感受也非常重要。同樣的，我也不反對國文課教詩詞曲和古典小說，師生一起做夢，也是一樂。但我不贊成教一大堆與現代人隔閡至深的文言文，這種東西大部分連引人做夢都不可能，更無法勾起切身的經驗。如果現今的國文課是師生一起做夢的話，文言文卻是其中最無法搔到人癢處的東西。
喜歡才會愛，愛了才會做夢，才會去編織自己的夢；而切身的感受，才能讓夢像真的一樣，捏了會痛，悲了會哭，一點都不鏡花水月。
| (http://southnews.com.tw) |
（2004.11.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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